毛泽东说“我们要把水浒当作一本政治书来读。”可见毛泽东不单是把《水浒传》当成小説，还当成了《革命参考书》。毛泽东对于水浒传中“兼併山头”与“组织管理”，有很精闢的分析。（图/取自网路）

作者/薛中鼎

宋江的领袖特质之 : 会搞兼併、搞平衡、搞组织管理 

毛泽东是个打江山的厉害人物。我一直认爲，毛泽东对于中国历史文学的兴趣，远大于对“马列思想”的兴趣。

1945年7月，重庆的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傅斯年、黄炎培、左舜生等六人，代表文化界访问延安。毛泽东很看重傅斯年，特别安排了一个晚上，与傅斯年长谈。

事后，傅斯年表示“在同毛泽东夜谈中，发现他对于坊间各种小说，连低级的趣味小说内容都相当熟稔，而他正是通过这些材料去研究民众心理，加以利用，因此傅斯年认为毛泽东不过是宋江之流。”（注一）

我认爲，傅斯年把毛泽东比做宋江，实在是太低估了毛泽东。

但是，毛泽东确实是从中国的历史文学与“坊间小説”中，吸取了很多“养分”。有些养分，也确实是来自于水浒传。

毛泽东早年在湖南师範求学，与同学们探讨救国之道，有的同学主张“教育救国”，有的主张“从政救国”，毛泽东就宣称应该“要学梁山泊好汉”。

1927年9月，毛泽东在湖南发动秋收起义，结果一触即溃。毛泽东説服了大伙调整革命路线，放弃进攻长沙。一伙南下，到湖南永新县，上了井冈山，建立了共产党第一个红色根据地。

毛泽东拉着队伍上了井冈山，事后也说，就是“没法子，被逼上梁山”。

毛泽东说“我们要把水浒当作一本政治书来读。”可见毛泽东不单是把《水浒传》当成小説，还当成了《革命参考书》。

毛泽东对于水浒传中“兼併山头”与“组织管理”，説了段很精闢的话：

《当时农民聚义，群雄割据，佔据了好多山头，如清风山、桃花山、二龙山等，最后汇集到梁山泊，建立了一支武装队伍，抵抗官军。这支队伍，来自各个山头，但是统帅得好。从这裏引伸出，我们领导革命也要从认识山头，承认山头，照顾山头，到消灭山头，克服山头主义。》

换句话説，各个山头，在被认识、吸收、利用之后，还是要被消灭的。最后消灭的，不单是“山头”的势力，还有“山头主义”的思想。

宋江的做法，就是如此。

在二龙山、少华山、桃花山等“山头”上了梁山，宋江先是利用山头势力来稀释晁盖的“创业派”影响力。晁盖逝世之后，“创业派”随之瓦解。宋江再继续“赚取”正统军官出身的大刀关胜、急先锋索超、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等人加入梁山。

这些正统军官出身的“好汉”，来自各地，本身不是山头势力，与二龙山等山头江湖人物，没有渊源。宋江很巧妙的用这些“职业军官”，来平衡各大小山头的势力。

同时，宋江费心安排了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做他的“副手”。卢俊义人称卢大员外，出身富豪之家，相貌堂堂，武艺高强，是威名远播的枪棒名家。

卢俊义具备了宋江所欠缺的优点。更重要的是，卢俊义与各大小山头没有渊源，与职业军官群也没有渊源。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亲随“浪子”燕青。

换句话説，宋江选卢俊义当副手，一是卢俊义很能“撑场面”，站在宋江身边，很给宋江“长面子”；二是卢俊义各方条件够好，尤其是枪棒无敌，压得住梁山好汉；三是卢俊义与梁山各山头派系，都毫无渊源，宋江不必忧虑，卢俊义会对自己的地位，造成威胁。

现在，我们从宋江刻意安排的石碣“梁山好汉排名榜”，来分析宋江“组织管理”的手段。

梁山排名榜前二十名：

1  天魁星 呼保义 宋江

2  天罡星 玉麒麟 卢俊义

3  天机星 智多星 吴用

4  天闲星 入云龙 公孙胜

5  天勇星 大刀   关胜

6  天雄星 豹子头 林沖

7  天猛星 霹雳火 秦明

8  天威星 双鞭   呼延灼

9  天英星 小李广 花荣

10 天贵星 小旋风 柴进

11  天富星 扑天雕 李应

12  天满星 美髯公 朱仝

13  天孤星 花和尚 鲁智深

14  天伤星 行者   武松

15  天立星 双枪将 董平

16  天捷星 没羽箭 张清

17  天暗星 青面兽 杨志

18  天佑星 金枪手 徐宁

19  天空星 急先锋 索超

20  天速星 神行太保 戴宗

从排名榜可以看出来，前五名，都是围绕宋江，用来“巩固领导核心”的。在梁山草创时期，武艺高强，爲人正派，身受巨大冤屈，曾为梁山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林冲，只是排名第六。

相比之下，卢俊义、关胜，在梁山发展的资历，远低于林冲，排名都在林冲之上。其中可以看出宋江的心机。

其他几位水浒早期的重笔人物，鲁智深、武松、杨志，分列13、14、17。军官派的秦明、呼延灼、花荣，都压在鲁智深与武松的前面；而在武松与杨志之间，还压着军官派的董平与张清。

很明显，宋江的安排，是利用军官派的关胜压住了林冲；用军官派的秦明、呼延灼、花荣，外加庄主李应，与武警朱仝，压住了鲁智深与武松；再加码军官派的董平与张清，压住了杨志。

简单来説，早期受到冤屈的梁山“造反派”人物，林冲、鲁智深、武松、杨志等，都被宋江在排名顺位的安排中，层层压制住了。二龙山这个山头，走到这一步，已经等同被“消灭”了。

毛泽东评论水浒的话，确实入木三分，值得思量：

《领导革命也要从认识山头，承认山头，照顾山头，到消灭山头，克服山头主义。》

此外，施耐庵在写水浒传好汉排名榜中，有一个“隐笔”，很耐人寻味。

我们注意一下，军官派的关胜《天勇星》；秦明《天猛星》；呼延灼《天威星》；花荣《天英星》；乃至于李应《天富星》；朱仝《天满星》等，这些“星宿”的名称，都有讚誉之意。

但是，鲁智深《天孤星》、武松《天伤星》。这两位“造反派”的代表人物，既孤且伤，都不是称美之词。

接着的董平《天立星》；张清《天捷星》；与杨志《天暗星》相比，显然也是有其隐喻含义。

宋江这个费尽心机的安排，很明显，是为了他的“接受招安”，预做铺垫。

宋江知道，林冲、鲁智深、武松、杨志等这些好汉，早已看清了朝廷腐败，无可救药的真面目。所谓的接受招安，是一个只会助长朝廷腐败气焰的愚蠢做法。

而且对于这些好汉来説，终将不会有好的结局。

既然他们会反对招安，宋江的做法，就是把他们层层压制住，限缩他们发挥能量的空间。

还有位早期出场的“造反派”人物，九纹龙史进，是少华山的寨主，排名23，定称号为《天微星》。史进的这个排名与星宿称号，与他当时的华丽出场，似乎也不太匹配。

至于与晁盖一同创业，曾寄望于与“托塔天王”晁盖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其他老伙计们的排名与星宿称号，可列数于下；

27名《天剑星》阮小二；

29《天罪星》阮小五；

31《天败星》阮小七；

82《地魔星》宋万；

83《地妖星》杜迁；

92《地囚星》朱贵。

由这些称号可知，宋江把这些“创业元老”们，都给全面“污名化”了。

从梁山石碣，好汉排名与星宿称号中，可以探讨分析，宋江《组织管理》的毒辣与厉害之处。

1）在石碣中，宋江把晁盖除名。后人如果只看石碣，就完全不知道，晁盖曾是梁山的创业寨主。

2) 宋江选卢俊义作爲副手，在于藉卢俊义的条件，来撑场面，又不会受到威胁。

3) 智多星吴用背离晁盖，投靠了宋江。宋江继续让吴用，享有尊贵地位。

4）入云龙公孙胜，法力高强，无意于权位，喜好云游四海，是“天闲星”。公孙胜也是梁山“创业元老”之一，宋江把他放在第四位，有很好的象徵性意义，而且没有坏处。

5）重用“军官派”人物如关胜、秦明、呼延灼等，用以压制“造反派”人物如林冲、鲁智深、武松、杨志等。一方面宋江自己的位置，不易受到“造反派”的挑战；另一方面，有利于宋江推动“接受朝廷招安”的政策。

6）把其他晁盖时期的头领，如阮氏三雄等的地位贬低，而且予以“污名化”。

阮小五是《天罪星》；阮小七是《天败星》；在梁山脚下开酒店，做情报工作的朱贵是《地囚星》。这些称号，都十分的具有污衊性。

换句话説，宋江其实就是要把这些前朝头领“斗臭斗垮”。

《待续》

注：请参考《罗家伦：元气淋漓的傅孟真》

作者简介

薛中鼎，大学读理科，有比较严格的逻辑训练，后来在政大读企管硕士，美国读管理科学博士。

大约有北方游牧民族的基因，所以换了些不同的工作领域，在美国、北京与台湾都生活多年。虽然“游牧”四方, 对于中国文学与历史，尤其是文学与历史的关联性，以及历史变迁的逻辑性，一直有浓厚的兴趣。喜欢尝试着以百年后历史学家的角度，来分析探讨当下的现象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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